诉
李姐
43岁
护工
“
昨天养老院又给我来电，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。我和主管聊了几句，她说又有阿姨不干了，现在特别缺人手。不是我不想回去，其实也挺想念那里的——说实话，在养老院干活绝对没有那么轻松，甚至在刚上岗的时刻我都想过不做了。磕磕绊绊走下来，我竟然发现和那里的同事和照顾过的老人们处出了感情。这才是要命的。
”
最近怎么回老家了？
婆婆摔了一跤，骨折了。老家的亲戚大多出来打工了，留下的娃娃要么上学，要么还得靠婆婆公公照顾。为这事家里人开了一个会，说我一直在城市里做护理，不如回老家来照顾妈。我没有怨言，就是觉得每个月会少挣几千块。家里人其实挺周到的，说每家人都拿出一点钱，贴补我。
上个月底我回来的。先是一阵收拾，然后伺候婆婆吃喝拉撒。放在以前，婆婆还是会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，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，总是和和气气地说话，而且还总夸我利索勤快。这话传到我们家那口子耳朵里，他给我打来电话说，咱们真的觉得你照顾得非常好，去过城市就是不一样。
印象里，这是我第一次从他那里得到肯定。活了大半辈子了，竟然因为在城市里干活干出来的本事受到待见，我一下子感觉特别光荣——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名词了，现在的人都叫做存在感。
这份为你正名的工作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
两年前吧，我们家老二要上大学了，需要准备出一笔钱。我就寻思着得出来挣钱——家里的积蓄用在了盖房子和给老大准备嫁妆上了。老伴儿自己在城市里打拼，身边没有照应的，坚持下去也不是个事，于是我就来了。
我没啥文化，嘴皮子也不灵光，只有一身子力气。脚踩*土背朝天的日子过久了，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，走到城市里反而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。老伴开始给我找了一份超市促销员的工作，我干了两天就申请去做理货员了。我整理了一周货架之后，一个同事老大姐问我，你这么有力气要不要去养老院试试。
去了之后，你发现了什么？
我以为护工就是去伺候人的。把心态放正了，真心为每一个老人好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？我后来发现，现实没有我想象地那么简单。不管养老院有多少老人，多少张床位，其实都是一个小社会——有矛盾和纷争，自然也会有其乐融融的时候。
就像很多人说的，人老了就跟小孩似的。老年人扎堆的地方，可以想象每天我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中。特别是需要特殊护理的老人，你真的是要想尽一切办法，让他吃饱饭、睡好觉。也许你听起来有点假，但实际上对于这些老人，完成吃喝拉撒的这几项，每天其实都是挑战。
我刚到那里，就接手了一个老人，患有老年痴呆。老伴儿去世得早，两个孩子工作很忙，根本没时间天天守着她，就送到了这里来。我第一次见她，她坐在床上揪头发，嘴里也自言自语的。我问她家人怎么回事，才知道她得病之后对洗头特别排斥，一沾水就情绪大变，谁都没辙。时间一长，头发不仅粘到了一起，还带着不小的异味。最后养老院的护工只能用喷壶，在她头发上每天喷几下。听到这我一阵心酸。
我当时就想，怎么才能走近她呢？她每天都在自言自语，好像哼着什么旋律。我让别人给我手机里下了不少歌曲，陪护的时候就放给她听。她听得可认真呢！后来我干脆唱给她听，一边唱一边指引她去洗澡。几个回合下来，老人终于不再对我发脾气，哄着哄着竟然能去洗澡了。她家里人也觉得很惊喜，还特意过来感谢了我。
能看得出你很有耐心，也有爱心。
护工这份工作，说到底就是良心活。早晨7点起喂第一次饭，然后洗衣服，带着老人们下楼做运动，中午喂第二次饭，然后做卫生，陪老人说会话，晚上五点半一过，第三顿饭又来了——这都是明面上的工作量，是不是听起来就挺累的？再加上一些来养老院的老人，其实是有疾病的，医院不收，就只好转到这里来。面对这些特殊群体，护工要时刻提着心，看到呼叫铃响就要第一时间跑过去。赶上值班，半夜还要有一次查房，也是担心有意外发生。
即使每天提心吊胆，依然会有人在养老院突然就离开人世的。比如心梗、脑溢血之类的，医院拉过来，转天就去世的。医院，就算我们第一时间发现，医院也需要时间，老人们也许就在这个时间差里撒手人寰。
无常时刻发生，养老院可能感受更加深刻。
我照顾过一个老阿姨，86岁了。院长说老人除了心脏不太好，身体其实挺硬朗的，而且爱说爱笑，性格好。我们有点一见如故，她很配合我的工作，我也喜欢跟她聊天，还会给她带点她喜欢吃的小零食。有一次我歇班，晚上接到电话说老阿姨心脏病复发了，救护车还在路上，人已经不行了。我一听就从床上跳下来了，骑着自行车就往养老院跑——后来我想，其实这里的护工每天都和死亡打交道，按理说不应该像我这样，可我总觉得人和人的缘分没有那么简单。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老阿姨，看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，我心里很后悔，为什么歇班了，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。
你刚才说老人们就像孩子似的，会不会经常闹矛盾？
老人们来养老院的原因各不相同。如果都能往积极方向想，会觉得有专业人士照料生活，但大部分老人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，要么身受疾病折磨，要么不想拖累儿女，来这里养老总认为是退而求其次甚至万般无奈的选择。正因为这样，不少人都带着气，几句话不合可能就会吵起来，甚至还有老人有轻生的念头。
作为护工，除了照料他们饮食起居，最重要的就是安抚他们的情绪了。因为激动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的疾病。所以我们就会马上进行隔离，可即使这样，一些有小过节的老年人经常相互不再理睬，形同陌路。当然，这里一直有个很奇怪的现象——他们几乎都喜欢年轻人，即便是一些口齿不清、双耳失聪的老人，也喜欢与年轻人聊天，尽管沟通困难，老人们还是喜欢在比比划划的手势里，对着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开心地笑。大学生志愿者在这里特别受欢迎。
我们养老院还有一个段子：一个老大爷一辈子单身，他用退休金支付了养老费用，然后就搬了进来。每个月手头如果还有剩余，准会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选择消失，彻夜不归——为了这事，我们没少找他沟通。但他身体状况不错，我们也没法要求他天天不出房门，只能睁一眼闭一眼。说到这个事，大家都乐。其实大家也都明白，老大爷不容易，希望他能快乐一点吧。
网上经常会有护工虐待老人的新闻，是不是一看到这些挺无奈的？
看到老人把饭撒一床，或者干脆拉了一床，你会不生气吗？洗干净的衣服，被老人当做墩布踩在地上，喂了半个小时也不吃一口，你会不冒火吗？每到这个时候，我就安慰自己——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。现在我多做一点，等我老了，也希望有个人能这样耐心对我，多好。
阿德
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，三级婚姻家庭咨询师
养老院“围城”
如果你已年迈耳聋，又因此变得口齿不清，导致旁人不愿与你沟通，世界于你而言，会不会变为一座孤岛？如果你因病卧床，失去了自理能力，每天需要由别人来照顾饮食起居，生命于你而言会不会化作一种不堪忍受的沉重？如果你经历了相携多年的老伴儿离世，又因子女无暇陪伴而倍感孤独，岁月于你而言，会不会成为一个无比冗长的过程？去年看电影《桃姐》，里边细致入微的描绘，让我们对养老院有了初步了解。养老院的生活，看似缓慢而波澜不惊，其实深入其中，却和社会没什么两样——有温情，也有无奈，有纷争，也有和解。其实最重要的，还是老人进了养老院，家人也别忘了孝顺之道。一声问候，一次看望，对老人来说，就是最贴心的温暖。
新报记者刘德胜
新媒体编辑姜晓凤徐丹劳韵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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