瓜瓜家境不好,从小就没了妈,没念过书,苦大的。后来嫁给了锁锁。锁锁性格疲沓,蔫蔫的。她性子直通,勤勤,中等偏上的个儿板板的,筋筋的,走路利落带风,在集体生产队时,是个好劳力。那个时候住房条件差,父母住三间北房,锁锁结婚时没房子,就靠北房西边临时搭建了一间小耳房,这就是她新婚夫妇俩“爱的小屋”。
瓜瓜勤勤能吃苦是出了名的。家底儿空就家底儿空,从没想到埋怨啥,好好干就是了。集体生产时,全年出满勤。土地下放后,靠勤勤吃苦挣钱。起初养羊没钱摊底儿,她就先抓两只小羊羔,干地里活捎带放羊,由两只羊羔发展到一群,赶上了好价钱,全部出窝卖掉,用这一圪瘩钱给儿子娶了个媳妇。儿子娶媳妇成家,大事办了,一家人还要吃要喝要生活。她就又抓两只小羊羔,再繁殖扩大,又发展壮大成一群,这次卖掉,把老土房翻盖成了水泥砖房。儿成家,房翻新,明天太阳还要照常升起,人就是属鸡的命,只要眼睛睁着两只爪儿刨食就不能停,人长两只手就是干活的,活一天就要干一天,要不吃啥喝啥。勤勤人不能闲下来,她就又抓两只小羊羔,又喂养……
有次麦收,遇到瓜瓜在东峪麦茬地里放羊。麦收后正是放羊的好时机,也是羊们改善生活的好时候。麦子种上后到麦子收割前的秋冬春夏,田野里几乎到处是麦田,能放羊的地方老是路旁渠边坡沟崖畔,今天啃过的地方隔不了几天又去,草也长不下那么多那么快,羊的日子也苦涩难熬。这麦子一收,往日里不能靠近的麦田地边渠堰上,肥美鲜草一下子凸现在羊面前,还有麦茬地里遗落的麦穗,好事来得实在突然,羊儿幸福得都有些晕眩!解放了的羊们,没了庄稼的禁忌,毫无顾及地低了头,心情急切地一会儿田边吃草,一会儿小碎步在麦茬地里快速蠕动嘴巴,寻麦穗吃,似乎背上、臀上、膀子上的肉突突地长出了膘子,肥滋滋地鼓了起来,这就是羊主人一家的光景哟。瓜瓜一边放羊,一边拾麦,身后裤腰上斜插了鞭子,身前系一个装麦穗的布包袱,阳光下田野里金*一片,东坡半腰地头,有两棵几十年的墨绿大椿树,碧蓝的天,金*的地,微微的风,低头觅食的羊群。她弯腰拾麦直起身扬起鞭子准备赶羊,微风抖动她的衣角,头发有些飘舞,背后两棵大椿树衬托出秀美的背景。这一画面及时定格在了我的手机上。
瓜瓜新建的房子院门朝西,门前是个低凹的场子,也就是她的羊场。羊场的西边就是村边的西城墙,古村落的城墙,城墙外面是村峪。早时候的城墙又高又厚又完整,城墙上有栽植的护城的延城蔓,木本植物,葡蔔而长,耐旱耐寒耐高温,枝蔓上有棘刺,生命力顽强旺盛,葱葱郁郁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城墙,枝交枝,根连根。枝蔓上的荆刺阻挡了企图攀墙越城的人,根系如土里的钢筋一样,把城墙土紧紧地箍成一体,风吹日晒雨打奈何不得。开花时节,延城蔓的小白花开满了城墙,蜜蜂蝴蝶鸟儿虫儿的,充满生机。岁月悠悠,古老的村庄,人们都从东西南北四个门楼进出生产生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到“文革”随着破四旧,拆毁了村古门楼,城墙也被开膛破肚遭到破坏,延城蔓被砍了,根被刨了,城墙上挖了多处豁口。瓜瓜的城墙处就有一个豁口,人能上下进出。为了防止夜里城墙豁口失羊,瓜瓜就在门厅下支了一个门板当床,一年夏热冬寒,都睡在这门厅下,头朝门,身边搁一手电,半夜醒来就抬起头,打开手电朝羊场照射一遍。羊场城墙外的谷峪,漫长的冬夜里北风呼啸,天寒地冻,冷入骨髓。羊场下的峪当中曾是当年的白羊泉,她可曾见过或梦见过传说中的白羊?白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转,夜里又睡在这大门洞开的门厅,看羊。这就是岁月人生。
瓜瓜有颗菩萨热心肠,要是邻居谁有个头疼脑热,她先心急,有空就看看,坐坐,拉话安慰。那年牛场邻居胃病疼得吞咽困难,吃不下饭,以为是不好的病,她焦虑得四处打听有什么民间偏方,甚至与几个邻居结伴,冒着炎热酷暑,骑自行车到三四十里外的地方求神拜药。平时她做饭有什么包子、饺子好吃的,总忘不了送给邻居们尝尝。闲了串门拉呱,有活就搭把手,急了也叫她孩子来帮忙。年龄大了,她和老伴一块加入了村旁的吕祖洞义务服务处,有人前来烧香磕头,就引导招呼,善心虔诚,深信吕祖爷在天有灵,会护佑芸芸众生,平安幸福。
想不到瓜瓜这么好的人,会得不好的病,半年时间,就走了。她走后,连续几天大雨。殡葬的前一天,院里北檐下斜靠一个花圈,房面还没有修饰过,还是水泥毛面,烟熏火燎地灰暗,天热潮湿不干净,缭乱的家蝇,在桌面上、碗上、碟上等饭桌器皿上,一起一落翻飞。锁锁显得更老了,耳聋背驼,戚戚地说:“唉,钱也花了,人也没了,人财两空……”
从此,世上少了个好人!
(作者:吴根德)
作者/来源:总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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