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聋子是我妈娘家苗市的远房亲戚,一个叔伯大哥,既聋且哑,生平以收鸡蛋为生,一生未娶,与失明的老母亲相依为命,老母亲离世后一人孤苦伶仃,最后好像是非正常原因离世,(据说是喝农药)。一世被命运的冷风吹,已多年长眠在山岗,冷冽的寒风从他的墓地呼啸而过,而他依旧两耳不闻世事,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清苦。也许他就像一棵自生自灭的野菊花,开过清苦的花儿,最后在隆冬里凋敝,解脱了。
然而他的世界里并非只有寒风,也曾被亲情的阳光照耀过,有一部分,便是记事起我妈常年所给与他的,力所能及的温暖。那是个困苦的年代,赶集是为了把家里的鸡和鸡蛋,上山挖到的药材,打到的野物等拿到集上卖钱,从来不会舍得花钱买好吃的,而我妈居然舍得花上几毛钱买上几根油条,满大街找她的叔伯哥哥,送给他吃,就给我尖着手指撕一小节,就连我想多吃一口都不行。我那个委屈啊,没吃够,围着包油条的报纸转圈,想再吃一节,可是她不给,她估摸着也觉得亏待了老实的我了吧,也不忍心呵斥,就这样我追,她转身躲,再追,再躲,我们竟然为了一截油条转起圈来,性格内向乖巧的我也不纠缠,不给就不给罢了,憋了一肚子心酸无处说,跟着她一起满大街找他,找到了,塞给他吃的,塞些钱,我妈让我喊毛舅舅,等他收完鸡蛋,担着鸡蛋去我家,妈妈给他做顿好饭菜吃,尤其是让他多吃些肉。这便是那个年代,一个妹子对孤鳏的哥最大能力的给予了,当一个弱小的生命极尽所能去照顾另一个更弱小的生命时,方显出了人性的慈悲与光辉;当一个弱小的生命长久地去惦念另一个更弱小的生命时,也显出了生命的韧度和宽度,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爱所不及的地方,只有爱令人觉得就算生活,给他无尽的苦痛折磨,他还是觉得,他有人管,有人心疼。
毛舅舅每次都集市上收满一担鸡蛋就往回走,送往三四十公里外慈利县城的鸡蛋糕厂,这是他唯一可以谋生的技能,承蒙那个年代的人质朴,不会欺诈一个残疾人,按照规矩办事儿,让他可以赚些微薄的差价养老母亲。一担鸡蛋,经常堆尖儿,走几十公里路得四平八稳,鲜有跌落,但凡跌落就得赔本。妈妈每次赶集都寻他,以自己的方式接济他,寻寻觅觅一年又一年,用十几年的时间给我上了“给与和付出”这堂课。
那个年代农村里的土鸡蛋都拿去做了鸡蛋糕,怪不得那时候的蛋糕那么那么好吃,鸡蛋好,蛋糕才好。时代不同了,毛舅舅不收土鸡蛋了,蛋糕也没有当年那么真,那么唇齿留香了,多吃几口都是个腻。
如今多少年都已经过去了,不是物是人非,便是人是物非,只有那山坡,年年开满了野菊花,春去春会来,花谢花再开,但愿人长久,年年看花开。
愿我们在这有限的盛开的岁月里,找寻到生命的智慧之光,既照亮自心,也照耀他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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