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9月20日,星期天,清晨,我骑车锻炼,行至十多里外的章庄水库大坝南段时,我停下来,把车子支在路边,观赏日上三竿、雾锁朐城的美景,并不时地拍照,久未离去。
无意间,我看到南边有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,正身子前倾、急急火火地往这边走来。我有点疑惑,但也没有多想,继续走到斜坡下拍啊拍。忽然,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传来:“你去哪?”我一惊,起身一看,那位老人已走到我的车子旁,我立即走上去,说:“我在这儿玩——一会儿要回家。您要去哪?”她看看我的车子,又仰脸看着我,瘦削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,深陷的眼睛里充满期待与紧张——还有些许惊喜。
“我要去逄峪!俺爹死了……”她的嘴撇了撇,想哭,却又忍住了。“逄峪,在那里啊!”她伸出胳膊一指北方,紧接着又屈肘指指西北,“还很远呢!这不要走到晌午啊?”
我这才发现她右肩头挂着一个布兜,里面装着一沓*纸和一件衣服。她大约七十多岁,身材矮小瘦弱,背已微驼,衣着陈旧。此时她气喘吁吁,嘴角渗出的唾液凝成了白霜似的颗粒——想必她已经走了很久了。
逄峪,我以前骑车时路过,确实很远,距离此处至少还有八九里路吧。路上车多,气温渐高,老人如此瘦削单薄,走到那里该多难、多累、多危险啊!
我满腹疑问,一句接一句大声(担心她耳聋)问她:“那么远,您怎么自己一步步地走啊?怎么没人送您?您家在哪里啊?您的孩子呢?您多大年纪了?......”
老人一概不回答,只是语无伦次地自顾自地说着——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耳聋或别的。她指指东南方:“俺家就在那里。”我顺势一望,那一片村庄正被白茫茫的晨雾笼罩着,似乎还在睡梦中。我目测一下位置,问她是凤凰村还是贺家庄,但她又不吱声了。
她可能口干舌燥,不自觉地吐了口唾沫。唾沫太黏,粘到衣襟上,她有些难为情地用手去擦。我赶忙从斜背的小包里拽出两片面巾纸,递给她一片擦手,又用另一片帮她擦嘴角,她接过去,自己又擦。我扫一眼车筐里的空杯子,后悔我带的水已经喝完,不然我会连保温杯一块儿送给她。
老人抿嘴笑笑,以示感激,但那苦笑的模样更令人心酸。
“俺爹和俺娘打仗(吵架),跑了......还不知道死在了哪里……”话到此处,悲伤又一次浮现在她苍老愁苦的脸上,“他那天还来过俺家,我怎么留都留不住他,他非走不行......”她撇撇嘴,又要哭,但那双干涩的、深陷的大眼睛里似乎再也挤不出眼泪了。
我也替她着急、难过,但一时束手无策。我这辆20英寸折叠变速车,前车胎已经因久未充气瘪了许多,骑行时特别费力;后面的所谓车座,其实仅仅是个货架,又窄又低又单细。我抱歉地对老人说,我这辆车子无法载人,不然我就会送送您。我无法帮您,您就自己小心走吧——一定要紧靠路边走,千万别着急。她答应着,有些失落似的,把布兜带子往肩上拉拉,转身急匆匆走了。
我久久望着老人躬身前行的背影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她分明是希望我能捎带她一程啊!我又瞅瞅我的车子货架,心想她的体重也不过七、八十斤,也许这个货架能担得起她。想着她那期待的眼神和焦急无奈的话语,我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玩了。
我于是掉转车子,骑车追上已走出百八十米的老人。见我在她身边停下,她一阵惊喜。我又听到她急促粗重的喘息声,心想她即使只在车子上坐坐也会轻松许多的。我让她在货架上坐坐试试,看我能不能带她一程。她顺从地骑坐上去,但货架太低,她两脚无处放,我就让她踩在一前一后的脚踏板上,双手把住车座。这样,我根本无法骑车,只能推着她走。我想,我推她一步,她就少走一步,就轻松一些。我庆幸自己追上了她。
我吃力地把住车把,让车身斜靠向我的身体,以保持牢稳和平衡,紧靠路边,一步一步地小心走着。幸好天还不太热,不然我早就汗流浃背了。走了一会儿,我停下,把老人的布兜挂到车把上,这样她就更轻松了。但我越走越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,因为这样还不如她自己走得快。我得想个好办法!
想来想去,我想到了警察。对,打!警察一定会来帮忙的!
这时,我已经走了一里多路,马上就到大坝北头的十字路口了。我停下,让老人下车,她有些疑虑,我告诉她我要打个电话,请人来送她,免得她独自步行太累、太危险。
我思忖了一下,拨通了。我说我骑车锻炼时,在章庄水库大坝上遇到了一位身体虚弱、七十多岁的老太太,她不知从哪里一步一步地走来,已经非常疲劳了,还要继续步行去逄峪奔丧,因为她父亲去世了,今天出殡。更令人担心的是,老人家说话含混不清,语无伦次,答非所问,好像身体或精神有什么问题,要是继续走下去,会有危险。我本来想用车子载她去,但车子太小,无法骑行,只能推她走了一里多路,此时正在大坝北头的十字路口南四五十米处,问他们能不能提供帮助。对方问有没有出租车,我说没有——即使有,也无法租用,因为她说不清到底要到哪个地方。对方让我原地等着,我道谢。
我心里轻松了许多,告诉老人不用着急了,因为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用车送她。老人不明所以地答应。我从包里取出一块沙琪玛(我很后悔已经吃完了一块)和一包面巾纸,送给老人。她起先一再拒绝,但拗不过我,最后把东西深深塞进了布兜。我正想我的钱夹里恰好有五六十元现金可以送给她当零花钱时,却猛然意识到我出门时根本没带钱夹,于是又一阵惋惜。
等了几分钟,有一个电话打来,问我的具体位置,说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们辖区,他会立即联系相关派出所的,让我原地等着。过了一会儿,又一个电话打来,询问了几句,让我稍等。
这期间,以及此前在路上时,从老人答非所问、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里,我了解了更多的信息:她家在某某村,叫唐某梅,无儿,有两女,都远嫁外地——有一个“好像在青岛”(老人的原话)。她出门时天还黑得看不清人。她是吃了一碗面条后出门的。她使劲拍人家的大铁门,却怎么也叫不开,生气地埋怨人家不等她就走了(说到此处时,老人委屈得要哭。我问那是谁家的大门,她又不说了。我猜想是她的亲戚)。她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。她老伴叫王某永,是给人家盖房子的泥瓦匠,五年前去世了。她的父亲原先住在某某村,后来搬到离村三里多远的地方住……
据此,我估摸一下时间,在我遇到老人时,她已经走了大约十里路,耗时至少两个小时。真是不容易!!
老人还问我家是哪里,催我赶快回家,免得耽误事,还说多亏遇见了我。我说我没事,陪她一起等。但是她显然等不及了,一次次执意要走,说再不走就“起灵”了,赶不上了送终了——说到这里她又要哭。我一次次劝她不必着急,等一会儿警察来后,十几分钟就能把她送到家,绝不会耽误事的。但她怎么也不听,转身要走,我拉住她的胳膊,她急得要哭,用力挣脱,非走不可。我只好上前挡住她,把她扶到后座上,再次推起她,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十字路口西一百多米处。
此时,我看到西边远远开过来一辆SUV警车,我停住,向着车连连挥手。车开过来了,停下。车里有三位警察,问老人要去哪里,我打开后车门——老人迫不及待地钻进车里——告诉他们:老人说过他父亲起先住在朱家庄,后来又搬到离朱家庄三里远的地方。他们疑惑,又问老人,老人又说了一遍——原来是许家庄,他们连连称是。
我向警察道谢,向老人挥手道别,关上车门,目送他们离去......
我为老人感到欣慰,为警察及时出警救急而肃然起敬。是啊,警察,就是我们急难险困时的希望;是孤独无依时,护送我们安全回家的亲人!
作者简介:刘志华,笔名清风慕荷,教师,中共*员。峡山作协、临朐作协、潍坊市作协会员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。作品偶见于《读者》《作文周刊》《山东教育》《潍坊晚报》《临朐新闻》《临朐教育》《临朐文学》等报刊及“中国之声”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