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爱如山
一日在街上走着,见一耄耋老人拄着拐杖,两腿蹒跚着往前走,身边紧紧跟着的女儿,一双手放在空中,随时准备搀扶。这样温馨的画面让我触景生情,决定去看看我的父亲,坐了大约半小时的车来到父亲门前,敲门数次无反应。赶紧打电话过去询问,父亲说:“他在牙科诊所”。
我心里诧异,一路上心里直嘀咕,镶牙挺麻烦的事情,弄不好还的拔牙,父亲怎么会一个人去,不通知大家一声?找到父亲时,他正坐在椅子上接受牙医纠正刚刚做好就裂了一条小缝的假牙套。
牙医说:“使劲咬,放松,再使劲咬,放松,感觉怎么样?”
“挺好,还行。”父亲说。“
“老人家,我现在告诉您怎样取下牙套,取牙套时感觉牙套两边平衡了再往下取,左右摆动,生硬的往下拽都是错误的取法,您现在可以再试一试。”
父亲两只手笨拙的,很用心的,在嘴里找着平衡的感觉,牙套慢慢从嘴里取出。牙医鼓励着说让再试一次。父亲的手比上次又多了些平衡的感觉,很快取出又安好,牙医满意地点头,父亲表情放松,坐直身子冲我微笑着,但是没说话。不过我们父女心有灵犀,无需说话,他微笑就是在和我打招呼。
牙医抬头看我一眼:“你是他的女儿?”神情有些古怪。
牙医接着又说:“老人家一来就向我询问,便宜一点,能吃饭就可以的牙套,我直接告诉他,最便宜的牙套也得一千元,老人家默不作声,好一会儿问我能不能再便宜一些。”牙医把目光移到摆放着满柜子的牙套上,然后又移回来重新看了看我说道:“我看他这么大年龄,孤身一人来看牙,又这么跟我说,就当积德行善了,给他少了二百元。按上这才一礼拜,没有学会正确的安取牙套方法,加上还有两颗现存的牙齿羁绊,用力过度,牙套被裂开了缝。”牙医一番解释,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,不知该说什么,看看牙医,看看在一旁安然微笑的父亲,草草的做了一番道谢之后,我和父亲走出那间昏暗的诊所。
正午的光芒好刺眼,针尖一样把我眩晕的目光刺痛。周围车来人往,好似摩擦在我的心上,很不是滋味,我和父亲并排默默地走着。
“为啥要来这么偏僻的一家小诊所?“
“一个熟人告诉我的,他就是在这里镶的牙,地点是偏僻了些,可是技术还行,价钱也实惠。”
父亲又说:“你别听牙医说的话,我是一个今天不保明天就走的人,镶牙就是为了吃饭,又不是看好看。”
“可是你这么大年龄,独自去看牙,怎么不叫我们陪你一起去呢?”“我一个人能办的事,叫你们来也没啥用,再说你们都忙。”
“你原来的那副假牙套呢?”我想起父亲曾今有一副牙套的。“最近几年牙齿掉的多,原来的那副挎不住了。”父亲的话,我听了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说不出话,内心愧疚泛滥,自责翻腾,我的脚步沉重而缓慢,生平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父亲。
父亲八十有四,个子不高,精神矍铄,最引人注目的是前额开阔,银发高悬,加上面色红润,目光炯炯,手脚灵便,至今身上没啥地方疼疼痛痛,给人的感觉,活一百岁没问题。父亲特别喜欢喝白开水,为此常年不和药片打交道。父亲平常不爱多说话,不喜欢和别人拉家常。父亲难得表情开朗、主动和人打招呼,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,父亲常常手里提着公文包早早的上班,下班回家也是不苟言笑,从不主动逗我们玩玩,五岁之前我几乎记不得父亲拉过我的手。
五岁那年,妈妈生下弟弟不久,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玩,父亲下班刚刚放下公文包,就听奶奶吩咐让他去帮爷爷一起割谷子。父亲那天的心情好像很愉快,拿起镰刀出门时,顺便叫我一起去,我喜出望外,为了报答父亲脸上那稀罕的喜悦和欢喜,路上我直接把走路夸张成一蹦一跳,没想到灾难就这样降临了,我的一只脚踩空,身子随即栽倒下去,翻滚在脚下的陡坡中。父亲见状扔下镰刀,迅速跳下陡坡,一边抓着身边的蒿草稳住身子,一边急促的几次三番地告诉我,让我抓住蒿草,我努力不放过眼睛所及之处的每一棵救命之草。
当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,可是又在不堪重负之下,连人带草一起继续滚落,这期间,我感受到父亲在奋不顾身的想把我抓住,不顾一切的紧紧追随着我,几次就快抓住我了,又在双方重心不稳之下错过了,现在想来,当时我和父亲的手是多么迫切的想握在一起啊!就在我快要跌下一段很深的悬崖之际,父亲抓住了我的手,而且绝处逢生,悬崖边上正好长着一棵胳膊粗细的桑树,成为我和父亲的救命之树,生平第一次与父亲拉手就这样的刻骨铭心。更让我一生铭记的是父亲手上一道一道的血痕,在我惊恐未定,晶莹的泪珠中定格着邻居给父亲挑指甲缝中扎进去的刺时,父亲扭曲疼痛的表情。
姐姐上高中那年,因为失恋疯了,疯的特别霸道,家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,家里的人,不分老幼非打即骂,裹脚的奶奶因为躲闪不及,姐姐一棒子打下去,奶奶的腿疼得几天下不了地,父亲也在和姐姐周旋的过程中,让姐姐踢中要命的小腹上,至今忘不了父亲铁青着脸,痛苦的蹲在地上,好一阵才缓过神来。
姐姐长的很美,爷爷奶奶村子里的长辈们都亲昵喊她兰花花,所有描写美女的词语在姐姐的脸上都能找到,柳叶眉,杏核眼,鹅蛋脸,头发乌黑发亮,经常变换着发型,不是扎成两条马尾刷,就是独股麻花辫,要不就在脑门中间先分出像圆月般一缕头发扎起来,然后再辫成两条辫子,这个时候看姐姐更美,加上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的标准身材,听妈妈说,有一年一位城里来的人路过我们村,摸着姐姐的头看了又看,说了句“深山出俊鸟”的话,妈妈记住就再没忘,我也觉得姐姐长的真的像天上的仙女。
姐姐疯了以后奶奶常常一边抹眼泪一边说:是庄户人家命薄,福不住姐姐这么俊的闺女,导致姐姐疯了。姐姐每天拿着一个老式茶缸当麦克风,从早到晚念着她和那个心上人的名字,凄婉而悲伤的拉长音调,套用那种很悲情的小曲曲调儿,让人听来如泣如诉,愁肠百结,好像疯了的姐姐也懂得,情何以堪时,长歌当哭,姐姐翻来覆去的唱,累了渴了顺便用茶缸喝口水继续唱,歌词只有短短的十个字,“谁谁谁和谁谁谁就是对象!”就是这么简短的歌词,套用某些信天游里面哀怨的曲调回旋在屋子里,飘荡在院子里,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,奶奶听了默默地抹眼泪,妈妈一边做饭一边哭,也许不多言语的父亲听了也是肝肠寸断,心灰意懒吧,我经常看见他躲在院子里拿起扫把又放下,摸摸锄头走了几步又扎回来,在哪里踌躇不前。村里的人路过听见了默默地驻足轻叹摇头,潸然泪下。
病魔死心塌地的折磨着姐姐,无论家里人怎样细心呵护和包容,给于她多少温暖,换来的还是姐姐变本加厉的疯狂,她已经不满足仅在家里折腾扫荡,十里八乡,沟渠山洼,姐姐到处疯跑狂窜,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父亲辞去自己的工作,天天跟着姐姐走村窜户。
在这期间,父亲托人买到了治疗姐姐疯病的丸药,可是如何才能说服姐姐把药吃下去,成了我家最头疼的事情。
母亲说:“兰花儿,吃了这个小药丸,你的病就好了,你就可以继续念书去了。”“我不吃,谁说我有病,你才有病!”姐姐倔犟的脸怒目而视,看样子母亲再多说一句半句,就会拳脚相加。
父亲说:“你把药吃下去,你想去那里,我就带你去那里!”“我才不上你的当了,你这个坏心*,我早就知道你想*死我。”看姐姐的神情,马上又和父亲厮打起来。我和弟弟吓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。
明着让姐姐把药吃下去是三十晚上盼月亮,没指望。父亲和母亲商量准备混进饭菜里面,让姐姐把药吃下去。第二天清早,母亲的饭还没有做好,姐姐就吵着要去狐爷山找狐大仙。姐姐说:“昨晚狐大仙老人家托梦给我,说我是九天仙女转世,他老人家知道我在人间受苦受难,要点化我重返天宫做仙女,我必须马上走。”
“一个梦怎么能当真呢!不管怎样,我们先吃饭,吃了饭再说其他事。”可是神志不清的姐姐满脑子都是狐大仙,九天仙女,哪有心思吃饭。
姐姐仇视着面前的这几位恶人,心里打起了小九九,“和你们这些榆木疙瘩有什么好沟通的,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。”姐姐二话没说一个健步冲出家门跑了,父亲紧随其后,上前扯住姐姐的衣服急切地说:“你在家里等着,我去狐爷山给你把狐大仙请来。”
可是当时已经丧心病狂的姐姐,那里能听进去别人的话,她强硬的甩开父亲的手,而且一边用脚踹父亲一边愤怒地说:“你滚,不用你管,我一定要去见狐大仙。”
父亲扑上去抱住姐姐不让她走开,两人又厮打在一起,姐姐没病之前也是一个很要强的姑娘,这一病,反抗意识更加强烈,瘦小又加上身心疲惫的父亲几乎不是姐姐的对手。父亲和姐姐纠缠了一阵之后,口吐鲜血晕倒在路上,医院。父亲人在病床上,心仍然担心姐姐的安危,万般无奈之下,父亲拜托大伯用铁链子给姐姐戴上手铐和脚链,暂时关在家中。
父亲病情稍微好转,身子还很虚弱,一向不信神*的他,决定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为姐姐求神祈祷,如今想来,以父亲的原则,以父亲的倔强,当时的父亲是逼到一个怎样无奈的绝境之下,才会借助神明的力量来适应现实生活的残酷。
那天晚上,夜拼命扯下黑色的帷幔,月亮躲藏在云层里,只有星星眨着诡异的眼睛,父亲放下桌子,摆下莲花供奉,焚香烧纸祈祷上苍,苍凉的身影孤独而无助,如今想来,如果不是生活逼到绝境,无法可想,无处可去,那样刚强倔犟的父亲怎会跪地虔诚地祈求生灵庇佑啊!
艰难的生活将父亲彻底改变,为了扶养我们姐妹兄弟成人,父亲学会在烦忧中自我调整,变得通情达理,变得没有脾气,变得善于妥协忍让,只要能救身边的人,只要是为了家人好,付出再多没有丝毫犹豫,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。
直到我们姐妹兄弟都已经为人母为人父,我的父亲还是不会和我们亲密无间般融洽相处,不会有事没事和我们坐在一起拉家常,嘘寒问暖,就是时隔多日不见,坐在一起也是停留在肤浅的谈话和问候上,没有深层次的那种触动心灵的交谈,他的爱只有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才不遗余力挺身而出,平日里他还是那么不苟言笑,如同神一般默默地注视着我们。
然而,这一生我最敬重的还是我那平凡而又独立,默默付出,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给儿女添麻烦,不花儿女一分钱的父亲。耳朵聋了死活不配助听器,还说:能听多少听多少,是怕眼睛看不见了,耳朵聋了不要紧。我在心里暗暗愧疚的还是没有照顾好父亲,尽到做女儿的责任。如今我的父亲已经垂垂老矣,年近九旬,头发稀疏,牙齿脱光,耳聋眼花,但是父亲依然矍铄的活着,面色红润,行动自如。阳光晴好的农家小院,碧绿的菜畦之间一位老人躬耕其中,安静的守着一隅,保持着一份不被世俗打扰的宁静之美。年少时感觉父爱是一座能够遮风挡雨的大山,为人妻为人母之后觉得父爱依然是一座伟岸雄壮的高山,年过半百,乐享儿孙绕膝之后,再看那座山,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葱茏茂密,但是在我心中仍然是一副独特的田园风景画。
THE
END
责编
杨志强
作者简介:康永兰,山西古交人,爱好文学,曾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。爱山,爱水,爱世界,爱生命中的每一个人。喜欢用浅浅的笔墨,涂抹岁月恒久的真诚。欣赏文学蕴含的内涵与境界。余生愿以一颗素简之心,在文学的田地里耕耘,在经历风雨奔波之后还可以保持一份自己的闲情逸趣。